
【本報訊】珍·古道爾,1934年出生,英國著名動物行為學家,聯合國和平使者,國際知名動物保育及環境保護人士,根與芽全球專案發起人。曾在野外研究黑猩猩長達四十餘年,取得豐碩成果。
90歲的珍·古道爾 (Jane Goodall)博士中國行,如同一陣颶風,短短不到一周,成為口口相傳的“熱搜”。我對珍·古道爾的全部印象還停留在她穿著標誌性的卡其色襯衫和短褲,穿梭於非洲坦尚尼亞保護區叢林中的樣子。
1991年,她和一群坦尚尼亞青年創辦了第一個根與芽小組,這是目前世界上最具影響力、面向青少年的環境教育專案之一。此次中國行,更像一次大型根與芽的見面會。
半個世紀前,英國姑娘珍·古道爾獨自來到非洲坦尚尼亞叢林,她稱自己為“白色猿猴”,用了40年的時光,跟黑猩猩族群生活在一起,讓我們知道,除了人類,黑猩猩也能製造和使用工具。每一次離開非洲,她說自己都很痛苦。現在,90歲的珍·古道爾依然帶著光出現在我們面前,儘管她的脊背有些佝僂,但腳步依然輕快。當她抱著黑猩猩玩偶走來,當她用黑猩猩的叫聲跟大家打招呼,現場掌聲經久不息。
珍·古道爾的隨行私人攝影師說,珍·古道爾可以從早上起床後就看著陽臺外的森林,保持幾個小時。她的目光如湖水般平靜柔和,90歲的明媚動人,在那一刻,時間被她遠遠甩在身後。
從沒有互聯網的時代開始,珍·古道爾博士每年要在世界各地做300多場演講,一直持續到今天。世界就是她的家。
在中國的五天,她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路上會在一張紙上列出今天演講的提綱。為了讓現場遠處的人看到自己,她能站在一把軟椅子上演講45分鐘。她會照顧到每一個要簽名、要合影的人,無論來還是走,微笑著的目光要在每一張臉上停留,哪怕是一隻流浪貓。
珍·古道爾博士在上海根與芽小組“保護東黑冠長臂猿專案”談話中。她一進屋,就要求把不必要的燈關掉,節約能源。連日奔波身體疲憊,又患了感冒,但她依然仔細聆聽每個人對自然的看法,並給出建議。那個上午,陽光斜斜地照進來,90歲的老人思維敏捷而幽默,身上散發的光澤明媚著現場的所有人。她再次跟大家說:“記住,我們每個人每天都影響著這個世界。”並把這句話寫給了我。
曾經教科書裡的傳奇人物,現在比肩而坐自由暢談的夥伴,跨越了幾十年的時光,我依然感受著珍·古道爾博士熱愛自然的力量。
在英國鄉間長大
喜歡與動物做伴
珍·古道爾博士被認為是“達爾文之後最偉大的動物學家”,她在生物學上的貢獻,與愛因斯坦在物理學上的貢獻具有同等分量。因為在她之前,沒人知道黑猩猩吃肉,更不會知道黑猩猩會製造和使用工具,沒人知道黑猩猩跟人類一樣懂得接吻擁抱,甚至也會發生暴力衝突。這一切的發現都得益於這位英國女性深入非洲原始叢林,跟黑猩猩共同生活四十年後的研究成果。
其實,幼年的珍·古道爾身上已經散發著博物學家的氣質。一歲半的她,打算把蚯蚓放到床上一起睡覺,4歲因為好奇母雞怎麼下蛋,在雞窩裡一動不動趴了4個小時。她喜歡爬到樹上去讀《人猿泰山》,她夢想著,有一天能到非洲大草原與動物生活在一起,給它們寫書……每一次她的母親都會坐下來,靜靜聽女兒分享自己的發現和喜悅,滿足她對知識的熱愛和渴求。儘管已經90歲,但珍·古道爾回憶起童年時,說到母親,她的臉上依然洋溢著少女的天真。“如果你真的這麼想,你就必須非常努力,不輕易放棄。”是媽媽一直守護著她的小小夢想。
珍·古道爾兒時住的老宅坐落在英國鄉間,四周田野上放牧著牛羊。老宅的地基附近原本是座城堡的遺址,是亨利八世金屋藏嬌的地方,後來那裡變成了一片雜亂的灰色石塊,成了蜘蛛和蝙蝠出沒的場所。老宅裡面總是隱隱約約彌漫著一股燈油味,由於沒有電,每天晚上都要點上油燈。即使到現在,這股燈油味仍會使她回想起那些奇妙的日子。
1939年9月3日,英國向德國宣戰。珍·古道爾5歲半,一家人聚在客廳裡收聽無線電廣播的新聞。宣戰的消息發佈之後,客廳裡鴉雀無聲。隨後父親參了軍。在漫長的戰爭歲月裡,珍·古道爾只跟父親見過幾面,在她12歲那年,父母離婚。母親始終支持著她對動物的熱愛。
1957年,23歲的珍·古道爾在肯亞的國家博物館與著名的古人類學家路易士·利基會面。儘管只有高中文憑,但是她的博學、她對動物的瞭解,以及生命中散發出的勇氣和熱情,得到了路易士·利基的賞識,並有幸成為這位古人類學家的秘書。
一個人在叢林裡生活
甚至連語言都消失了
第一次進入坦尚尼亞的貢貝地區密林,珍·古道爾看見幾隻狒狒沖自己吼叫,聽見各種鳥鳴,聞到了被太陽曬乾的青草味、焦幹的泥土味和一些成熟水果的香味。這就是貢貝的氣息。太陽朝此刻已經風平浪靜的湖面下墜。珍·古道爾度過了第一個迷人的夜晚。天空佈滿閃爍的星辰,微風吹得頭頂上方油椰樹的葉子沙沙作響。等珍·古道爾鑽進帳篷,在小床上躺下,她覺得這就是自己應該待的地方,自己已經屬於這裡了。
一次,珍·古道爾沿著湖邊返回營地,為了不去爬一塊巨大的岩石,就從湖裡涉水繞過去。這時她突然看見一條蜿蜒遊動的黑蛇,從它頸部那微凸的皮褶和黑色條紋,珍·古道爾知道它是有劇毒的斯托姆水上眼鏡蛇,如果被它咬一口,沒有任何藥物可以解救。毒蛇乘著一個拍岸的浪頭從水面上朝她遊過來,蛇的一部分身體已經碰到了珍·古道爾的腿。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毒蛇,它那亮晶晶的黑眼睛也死死地盯著珍·古道爾。她站在那裡紋絲不動,連大氣也不敢出。接著,浪頭落了回去,把蛇也一起帶走了。她趕緊從水裡跑出來,嚇得心臟怦怦直跳。
這樣的開場並沒有嚇退珍·古道爾,哪怕在叢林裡感染瘧疾,剛剛退燒的她,又鑽進密林深處尋找黑猩猩的蹤跡。最初,她常在一個地方蹲守幾個小時,也就能看見一隻黑猩猩在遠處一晃又消失。黑猩猩們對這個異類心懷警惕,始終拉開距離。為求得認同,珍·古道爾與黑猩猩保持一致的生活習性,在林中露宿、吃同樣的果子作食物、像動物一樣爬樹。黑猩猩們逐漸習慣了她的存在,並開始接納她。
一個人在叢林裡生活,甚至連語言都消失了,會孤獨嗎?珍·古道爾說,森林令她著迷,因為美無處不在。在她眼中,美是沒有先兆的,也許是在她注視著泛出魚肚白天空的黎明時分,也許是她抬頭看林中大樹沙沙作響的繁茂樹冠,看見綠色、棕色和那些黑影以及時而露出點點崢嶸的蔚藍色天空的時候,也許是在夜幕降臨、她手扶著依然暖和的樹幹、看著一彎新月的清光把湖水變得波光粼粼的時候。
她說,特別喜歡在下雨時獨自坐在森林裡,靜聽雨點打在樹葉上的吧嗒聲,覺得自己完全沉浸在由綠色、棕色以及淺灰色空氣組成的若明若暗的世界裡。珍·古道爾像對待朋友一樣,跟眼前的一切打招呼。她每天早晨到了山峰上,總要說一聲:“早上好,山峰!”到小溪邊汲水時,會說一聲:“你好,小溪!”每當刮起大風,對猩猩的觀察受到影響,珍·古道爾就要說:“哦,風啊,別刮了!”
與黑猩猩大衛交朋友
顛覆了學術界的認知
叢林生活讓這只“白色猿猴”對黑猩猩有了不斷的認識和令人振奮的發現。珍·古道爾看到黑猩猩們是如何相互幫助和照顧的。她還觀察到他們相互記仇,有時候記仇的時間相當長,會持續一個多星期。她越走近黑猩猩,就越發現他們和人類如此相似,也會有恐懼、嫉妒的情緒,也需要陪伴和心理的慰藉。
珍·古道爾給一隻灰鬍子的黑猩猩起名叫“大衛”。大衛從枝幹間蕩悠著向下落地,朝珍·古道爾跟前走了幾步,坐下來。先梳理了一陣毛髮,然後躺下,把頭枕在一隻手臂上,悠閒地看著頭頂上方那翠綠的天棚。珍·古道爾一動不動地坐著,這樣被一個自由自在的野生動物所接受,是多麼令人驚歎的特權!
接下來,灰鬍子大衛沿著一條路徑明晰的小道走開,珍·古道爾跟了上去。大衛鑽進小溪邊濃密的灌木叢,珍·古道爾的身體被藤條纏住,心想這下跟不上了。可是,她發現大衛在水邊坐下來,似乎是在等她。從油椰樹上掉下一隻熟透的紅果子,珍·古道爾撿起果子遞給大衛。大衛看了看她,伸手拿過果子,扔在地上,卻輕輕地握了握珍·古道爾的手。
大衛的意思是,自己不需要那只果子,但理解珍·古道爾的用心,知道她沒惡意。時至今日,珍·古道爾說自己仍記得大衛的手指輕輕握住她的手時的情景。他們以一種比文字更古老的語言進行交流。這是史前祖先共有的語言,是溝通兩個世界的語言。珍·古道爾被深深打動了。大衛起身離開,她留在潺潺小溪邊,靜靜地回味著,以便把這一幕永遠記在心裡。
珍·古道爾在森林裡跟蹤觀察、與黑猩猩待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不僅獲得了許多科學資料,也使她的內心深處達到了一種平靜。她躺在林中那鋪滿落葉和小枯枝的地上,灰鬍子大衛就在她上面不遠處吃無花果。偶爾她可以看見一條黑色手臂伸出來採摘果子,抑或是懸掛在枝幹間的一條腿,抑或是一個在枝幹間靈活移動的黑色身影。
黑猩猩把樹枝上的樹葉拔光,修整成稱手的工具,使用它伸進白蟻巢穴中,再提起來舔食上面的白蟻。珍·古道爾向路易士·利基報告了這些發現,古人類學家激動地回應:我們要麼重新定義人類和工具,要麼承認黑猩猩就是人類!“人類是唯一會製造和使用工具的生物”是那個時代學術界的共識。珍·古道爾的突破性發現,顛覆了學術界的認知,在世界範圍內引起軒然大波,揭開了科學史上新的一頁。從1960年起,她積累的關於黑猩猩的大量珍貴科研資料和具有重要價值的研究成果,為日後靈長類動物的研究奠定了基礎。同時,她也打破了野生動物觀察與研究領域以男性為主導的傳統。
為了讓全球生態環境可持續發展,珍·古道爾在全球啟動了一項年輕人的根與芽計畫:根深深地紮進土壤,向各處延伸,形成堅實的基礎;芽看起來幼小稚嫩,但為了獲得陽光,它能穿破厚厚的磚牆。過多的人口、森林的破壞、水土的流失、土壤的沙漠化、貧困、饑餓、疾病、污染都是磚牆。根與芽傳遞的是——對於這個星球,我們每個人都很重要。在生活中,我們沒有一天不在影響我們周圍的世界。
對話珍·古道爾
為保護地球生態活著
仍想回到黑猩猩身邊
王小柔:是什麼力量讓您在90歲的年紀依然每年有300多天在全世界奔波?
珍·古道爾:鼓勵年輕人,給他們以力量、以希望。這是我對他們的未來所盡的力量,也是對我們這個星球所作的貢獻。我聽到各地小組介紹他們如何開展工作,讓生態環境變得更好,我能看到那一雙雙明亮的眼睛、那種熱情、那種執著,也因為我意識到這樣的事實——孩子們已經在影響他們的父母。
王小柔:您這次來到中國,跟以往的印象有什麼不同?
珍·古道爾:一切都更好了,河流情況跟上次大為不同。中國制定和完善了自然環境保護法,建立了很大面積的國家公園,還有一系列計畫和舉措能平衡生態保護與經濟社會的發展。
王小柔:全世界都在關注生態環境,您覺得現在最重要的問題在哪兒?
珍·古道爾:眼下的世界,人類和動物之間的衝突越來越多,我認為,人類要明白問題不在動物,而在於我們。我們覺得野生動物闖入人類的地方很可怕,那我們呢?它們闖入城市,可能正因為我們奪走了它們太多的土地或食物。我們必須保留足夠的自然棲息地,棲息地就算不得已被破壞,我們也要確保那裡有綠色走廊,讓大型野生動物安全遷徙,要知道,大型野生動物在狹小區域是無法生存的。我們每個人的行為都會對地球產生影響,你的選擇就是讓這種影響變得更積極。
王小柔:有時候能看出您的疲憊,但只要面對公眾,您隨時能進入激情的演講狀態,是什麼支撐著您?
珍·古道爾:我幾乎用盡了所有力量。有時候感到自己“空”了,也“冷”了。曾經在講學過程中,幫助我的一名志願者說了一句話:“那些人在給你營養,對吧?”是的,正是這樣。我竭盡全力把我的資訊傳達給在場的每一個人,希望他們不僅把我的話聽進去,而且記在心裡。這樣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攜起手來,使我們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生靈都生活得更好。肯定會有一天,我的體力不允許我這樣到處奔波,但只要我還有力氣,還有精力,就會繼續這樣做。
王小柔:您會如何總結過往歲月?
珍·古道爾:我的一生被分成了一系列界限分明、但相互有所重疊的階段。開始是準備階段,從總體上說,是為生活作準備,具體地說,是為非洲之行、為研究黑猩猩作準備。當然我現在仍然在作準備,是為我將來可能遇到的情況作準備。第二階段是最能引起我懷舊情緒的,是尋找和收集資訊的階段。我在森林中研究黑猩猩,學到了許多東西。我們對這種神秘動物的瞭解還在不斷加深。第三階段是做妻子、母親,撫養兒子的階段。在這一階段裡,我仍在研究分析黑猩猩並出版了研究成果。
王小柔:您把一生過成了我們的傳奇,您的生命裡有遺憾嗎?如果穿越回年輕的歲月,您還會選擇留在非洲叢林嗎?
珍·古道爾:遺憾是離開了叢林。如果可以穿越,我想把現在和年輕時的自己調換位置,讓我再次回到叢林,回到黑猩猩們的身邊。【編輯:陸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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