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疫情,许多原本“默默无闻”的小城镇,以一种无奈的方式出现在了大众视野里。

瑞丽,就是其中之一。

自今年3月份因疫情爆发引发报道以来,这座西南边陲的云南小城,再次成为了被关注的焦点。

10月初,陆陆续续有当地人在网络上分享了当地的艰难状况,10月28日,瑞丽前副市长戴荣里在微信公众号发文,呼吁“请救救这个英雄的城市”。瑞丽的困境,才被展现到了我们的面前。事实上,自3月份以来,瑞丽就一直处于时断时续的疫情管控状态中。

为何瑞丽会陷入如此的境遇,它究竟是一座怎样的城市?

从古至今,它的位置都很重要

如果不太关注翡翠和玉石,或者没去过滇西南旅游的人,很可能不会知道,云南边陲还有这么一个小城。

瑞丽的当今现状,很大程度上,源自它所处的地理位置。

晚近地质时期最重要的、奠定了现代地理地貌格局的地质事件——青藏高原隆起,深刻影响了瑞丽所在的云南省的地貌环境。

剧烈的造山运动与抬升,“挤”出了一条条高耸的山脉,它像脉搏一样绵延深入云南腹地,比如横断山脉的重要主峰高黎贡山,或是更知名的梅里雪山玉龙雪山

高山也隔绝和划分出了不同的地貌单元,云南地区海拔可从300米攀升至5000多米,因而在气候与地貌上,具有着罕见的从热带雨林至永久冰雪带的巨大跨度。

漫长的造山运动也造就了这里山高谷深、地形险峻而复杂的地貌。剧烈频繁的地质活动,也让地块沿着断裂处发生着抬升与沉降,江河湖泊也填满其中。

横亘在瑞丽、腾冲等滇西南地区的高黎贡山余脉,成为了一道巨大的天然屏障,隔绝开瑞丽与内陆的直接联系。古时的先民,只能从崇山峻岭间踏出一条又一条的小路,进行着交易与生活。

云南又位于几大地理单元的交汇处,这里在历史上是联系着中原大陆和川藏、黔桂等地之间的交通要冲。

据考证,其实早在公元四世纪,北方丝绸之路形成之前约两百多年时,在南部起伏的山间,先民们所修建的栈道、石路、笮桥,默默聚集成为了一条重要的“南方丝绸之路”,它起自成都,经云南通往印度乃至中亚。

南部丝绸之路中非常重要的一段,被称为“身毒道”(身毒即古时的印度),它从今天的云南保山始,经过腾冲或瑞丽,最后通往缅甸、印度。

瑞丽,就是这条古道上的一个重要节点。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之后,经过复杂的商议与国界划分,确定了如今的中缅边界,在长达2186公里的国境线上,小小的瑞丽就占据了169.8公里,从地图上看,它三面皆是边界,就像一支箭簇一般深入缅甸

更特殊的是,瑞丽北部的腾冲地区虽然也与缅甸交界,但腾冲西边仍存在着许多绵延的群山,翻越起来有一定的困难。但瑞丽与缅甸接壤的地区,很多地方都是平缓的平原,甚至只要轻轻一抬脚,就能跨越国境

这种特殊的地理位置,漫长交错的国境线,也造就了日后复杂的局面。

夹在中缅之间的“胞波”——瑞丽

由于高黎贡山的巨大地理阻隔,当地人不得不向西而行,去寻找更多生存的可能性。古道从瑞丽穿过,可以抵达印度、缅甸。几千年来,这里就一直进行着往来络绎不绝的贸易,称之为“走夷”

必须要提的是,位于瑞丽北部的腾冲,相对于瑞丽,这是一座更大的城市。早在明清时期,这里就有许多乘坐在骆驼和马匹上的贸易商队“马帮”活动,而“腾冲马帮”,就是云南四大商帮之一。

晚清以前,中国的玉石文化一直以和田玉为主流,但缅甸地区是上好的翡翠产地,经由着腾冲马帮,翡翠被提高到了很高的位置。腾冲及其附近地区,也成为了最重要的翡翠交易集散地,甚至有了“玉出腾越”的说法。

由于这样特殊的地理位置,瑞丽所在的滇西南与缅甸交往的密切程度,甚至可能超过了与国内其他地区的联系。

一两百年来,两地进行着频繁的、以玉石为主的贸易流动,走夷的滇西南人,有的衣锦还乡,有的则留在了缅甸,成为华侨,与当地文化融合。中缅边界也一直保持着,密切的文化和商业往来。

因而在滇西南,许多缅甸人会对中国人亲切称呼为“胞波”,意思是亲戚。这一称呼,从走夷开始,便沿用至今。

如今,仍有许多缅甸人前来中国工作和生活,腾冲、盈江、瑞丽,是边境上三个最主要的翡翠交易的城市。

其中,瑞丽对缅甸贸易的收入,更是占了中缅贸易的 1/4 左右,它也是中缅贸易最大的陆路口岸城市。因而瑞丽市也在姐告口岸推出了“境内关外”的特殊管理模式,便于两国人贸易生活。

假如行走在瑞丽街头,你常常能看到街市两侧的商店会印有中缅双语的标识别。两国人语言相通,习俗相近,只在细微处能看到区别,比如,许多缅甸人的脸上会涂抹着防晒和美容用的檀娜卡粉,穿着也更具民族特色。

瑞丽最古老的佛教建筑,姐勒大金塔,是傣族人民心中的圣塔。在疫情之前,每逢赶集的日子,姐勒大金塔旁边满满聚集了前来参拜的傣族百姓。就连缅甸和泰国的僧人和游人,也常常跋涉数百里来到姐勒大金塔之下,为的就是在这里许下虔诚的誓言。

这是千百年来,东南亚文明与东亚文明等多元文化交融的后果。

但在表面文化相近的背后,两国的经济和社会发展形态却截然不同。许多缅甸人举家前往瑞丽租房打散工,或是在边境兜售小商品谋生,当然更多的,或许还是以玉石贸易、雕刻等为生的的缅甸人。

瑞丽的玉石交易以从缅甸进口的,未进行切割、打磨、抛光的原石为主。当地流行着名为“赌石”的玉石交易环节,如果石头内部的翡翠成色够好,买家不止可以回本,甚至可能“一夜暴富”,当然,更多的人还是会血本无归。

进入互联网时代以来,瑞丽的玉石交易的模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尤其在2018年电商直播的模式开始井喷之后,许多人涌入瑞丽形成了“直播大军”。据统计,2020年,在瑞丽从事珠宝翡翠加工销售等环节工作的7万余人中,主播就有4万余人,外来人口甚至超过了本地人口。

跟其他地区市场夜晚的沉寂不同,一到半夜,瑞丽的玉石交易市场热闹非凡,手机、直播支架、补光灯……人头攒动,全是主播在进行着赌石直播。涌动着“一刀开出,价值暴涨!”等的热闹声音,这是赌石的主播在为买下他石头的货主庆祝。

根据《中国企业家》杂志在2019年的实地探访——或许也正是疫情前瑞丽最后活跃的时期里,“在瑞丽,人与人,事与事,都是由产业驱动着排序的……整个姐告区都像是玉石市场和直播的附属品,街道上只能看到餐饮、翡翠、木料、租房、电信、物流,所有的店铺,被赋予的只有功能属性。”

在玉石直播的浪潮中,缅甸人也是重要的一环,在许多直播互动的环节里,“老缅”面孔的出现,会让直播吆喝的环节多了几分真实和故事性,而平台和消费者也更愿意为此买单。从人口、贸易往来、产业结构到整个城市,瑞丽几乎都与玉石市场紧紧地结合在一起。据统计,2019年,第三产业的生产值足足占瑞丽总GDP的75%以上。

瑞丽的现状,在复杂的地理、历史、人文、民族因素影响下,形成了如今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也是建立在高速流动和频繁交流的基础上的,正常情况下可能问题不大,但在疫情导致的紧急“暂停”时,就带来了巨大的不确定性,常态的生活节奏就被如此打乱了。

切断了流动,也切断了生活

从 4月1日起,由于疫情严重,瑞丽的珠宝交易市场、直播基地和翡翠互联网直播经营主体,就暂停了一切线上线下的经营活动,自此再未恢复。

受疫情反复影响,瑞丽旅游业人数持续大幅下滑,同比减少近六成,2020年旅游总收入也下降三分之二。不少主播没了生意,被困在瑞丽,还需要承担着房租,尤其是其中不少人还将全家老小都接了过来。而没了玉石生意,4万多人的生计成为新的问题。

“越熬越伤心,越熬越失去信心。如果熬到年底疫情不好转,也只能转移阵地了,但真的不甘心。”从事翡翠毛料销售的郑程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他全家人已经来瑞丽有四五年,原计划在此扎根,孩子已经在瑞丽上学,但持续的疫情和封城让他断了生计。

郑程在1月份刚盘下一家店铺,年租金8万多,还花了12万的装修费用,结果到现在还没有开业,而租金,商场也只同意免除一个月。除此之外他还有近1000万的原石货物被压在关外,如果离开瑞丽,就要放弃多年的商业关系,20万店铺投资打水漂,还要面临孩子的转学问题。

郑程的遭遇,是许多人瑞丽人的缩影。有人想走而走不得,却还有很多人想留也没法留。

据当地报道,许多生活在边境上的瑞丽人甚至“夜间都伴随着枪声入睡”——在国境线的另一边,缅甸局势发生了动乱。

而本来在瑞丽,中缅两国人之间就有很多亲缘与关系往来,再加上缅甸糟糕的医疗条件与急缺的医疗物资,有缅甸籍华侨女孩为了不被遣返迅速与中国人结婚,甚至还有缅甸人铤而走险偷渡至中国。

从今年 3月份到现在,瑞丽已经封城三次,最近的一次封城从8月3日开始,至今尚未完全解封。连续封城,长时间没有收入,愈来愈加重了当下的瑞丽困局。

边境的流动带来了持续性的输入性病例,另一方面,境外电信诈骗人员归国自首,也带来了不少病例传播。

今年以来,全国多地发布通告,敦促滞留境外的非法出境人员和从事电信网络诈骗人员回国,大量境外自首人员选择从包括瑞丽在内的云南边境口岸入境,也让云南边境城市疫情防控压力陡增。

据媒体报道,截至10月29日,已有6100余名自首人员在瑞丽畹町边境派出所完成登记。而尚有上万人等待从瑞丽入境自首。而在当天的新闻发布会上,现任瑞丽市副市长杨谋提到,7月份以来,已在境外回流人员中检测出716例新冠阳性患者。

由于瑞丽整个城市承担了这一重任,境外输入病例本土病例的双重叠加,使得瑞丽医疗救治资源难以满足实际需求。

而另外一方面,在互联网上没有声音的瑞丽,最近半年得到的外部救援也很少,直到九月份,许多当地人在人民网“地方领导留言板”和社交媒体的留言被大众看到,才引发了持续关注。

在这个略带沉重的话题最后,我们希望向你分享这座城市原本的模样,在瑞丽与疫情被紧紧联系之时,既看到这座城市原来的美好,同时也看到,瑞丽人为此做了多大的、沉默而隐忍的牺牲。

假如疫情前在瑞丽大街上行走,你不止可以看到德宏傣族、景颇族、德昂族、阿昌族和傈僳族的人民,也满满都是浓浓的东南亚风情。

如戴荣里在《瑞丽需要祖国的关爱》中所写的那样:

这个城市有手抓饭,有粑粑包,有小锅米酒,有酸酸的柠檬,甜甜的百香果,有腰杆挺直起来两米多高的香稻,有大榕树下的小酒店,有傣族村庄里供行人解渴的水缸,有吹葫芦丝的少数民族兄弟,优美的孔雀舞,传统的丝织品……知道这个城市还有多少美景吗?

这是一座曾经美丽优雅的城市,一座令人向往的怡人之地,一座具有少数民族风情历史的文化之城,一座拥有巨大贸易量的边疆小城,一座扼守着国门而让中缅人民感到欢欣鼓舞的小城。

只是顷刻间,它就定格成一座沉默、幽咽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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